《生活是甜蜜》：自戀與那個時代的光

by Lilac Purple

看過李維菁的《我是許涼涼》以及《老派約會之必要》，彷彿觸電般，欲罷不能。李維菁的筆，好像可以穿透所有戀愛般的虛妄，直指最動物性那一面的愛情，弱肉強食。

但那也是三年前的事。

讀了《生活是甜蜜》，我一樣很難停手休息，可是不免有點失望。許涼涼的鬼魂變成一個恍如敘事般的想要冷靜下來的旁白，但全都是錦文自己，自戀的錦文、自我解釋的錦文，有時候彷彿要避免太過沉溺的旁白，將對準錦文的鏡頭，驟然切到另一個人身上。

連串的短篇，不只是寫愛情，還加入時代下的藝術圈， 還有那個年代的憧憬與盼望：

p19.她有脆弱但遠大的新心，她會做番大事，他也會做番大事，這個島嶼想必會有大榮景與大正義，他們將在發光的未來中成就自己，貢獻社會。

p.21
未來背在背後，掛在眼前的是過去。一步一步踏開，以為往前走，其實只是一次依次往過去的方向行。我們從來不明白，憋口氣，一步一步往後退，便可以退進未來。 


與愛情並肩的，是那道神秘的光，神選之子，永垂不朽，藝術的光，比人生比世界更高的什麼，是歷史開始時那把火。有人透過火接近天啟，有人無法生火無法發光，就飛蛾撲火，和光談自以為是的你愛我。 
 現今這世界上還留有一小撮人，出自血液基因或其他不明的差使，仍然沉迷於幻象的製造，他們的前身是羽人、是神獸，或者是不肯進化的人類。

像她這樣子的，不是創作者，不是供養者，當熱情消磨之後，就會被這個國度放逐，她這種兩手空空闖進來的女人，光靠飛蛾撲火的激情撲向萬象之光的女人，沒有一世榮華，也不會萬古流芳。
她這樣的女人們，才是孤魂野鬼，才是背棄者。
 
她是那麼渴望將自己奉獻給光，奉獻給上面的什麼，想成為永垂不朽的一部分，但她卻常常胃部抽痛地計較，那是他人永垂不朽的，不是她的。

p281
人生最大的幻象，莫過於藝術與愛情。她曾為此奮不顧身，撲火一般，卻始終是個圈外人。
那光，她明明見過的。

仿佛深深愛過什麼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
李維菁筆下的時代我還記得，那個富裕的五光十色的小島，追著如光的夢。

p173
股市指標要到九零年代末才第二次爬上萬點。類比走到了數位，PC的平價化造成供應鏈上所有廠商都賺足了錢，在一波洗淨所有的倒閉潮後，存活下來的畫商對著電子新貴諂媚癡笑，而二十一世紀初的網路股票泡沫化，又讓藝術品從這群人流到另一群人手中。

二十世紀的最後十年，立志闖蕩江湖的藝術之子，去倫敦、去紐約；二十一世紀的前十年，活下來的中年人、後生的叛逆藝術新秀，去上海去北京。

而錦文只是站在台北街頭。


青春期，想要抓到的光，本土化的小島的外面的更多喧囂的聲音，不知不覺我滑了出去，走出了這個小島，那個自己也曾經幻想想要奮力抓住的時代，恍如夢一般。

李維菁犀利解構人與人之間那些曖昧疏離，寫到時代，她的筆織出來的網就薄了、氣弱了。但我還是欲罷不能，她能說，彷彿和她在漆黑的房間裡，她盯著水晶球裡的世界，說我的，其實是她自己的，倒著行走。